这几天朋友圈很多人分享诺贝尔的经济学奖的新闻，不过英国的主流媒体都在报道巴以冲突，对这个经济学奖倒是没多少提及。
我们公司接下来会有新一轮的layoff，幸好有同事事先给我通过风，我才能做好准备替我的队员争取，虽然我不确定强势的争取会带来什么，但是没有任何作为的话，我心里实在难安。所幸很顺利地就说服了我们CEO，保住了主力队员。
回家火车上看着Claudia Goldin 教授的报道，加上公司的变故，一时感慨良多，就聊聊我作为一名女攻城狮的就业经验吧。
我的职业是Data Scientist，就是媒体提到google，Facebook，腾讯等等的话，常常提起的（大）数据科学家，主要是用机器学习方法训练模型，然后进行模式识别，预测等等。大类的话应该算软件工程师，算是码农的一种。我们公司是个已经不年轻的初创公司，刚满五年，应用对象主要是矿山和建筑行业。
去年BBC自家的员工男女同工不同酬的新闻闹上过自家的新闻。我对其他行业不了解，甚至对于其他种类的码农都不算了解，但就Data Scientist来说，我并没有觉得男女薪酬有不同。我最近甚至逐渐对‘码农35岁很难找工作’开始怀疑起来，我们公司刚离职的一位backend engineer，大概55岁了，刚刚主动换了一份工作。他在职时期工作能力也很强，并不比我们三十几岁的人差。这可能跟欧洲的整体工作环境有关系，这里没有狼性文化，不用加班拼体力的话，那年龄并不会限制工作选择。
整体来说，我的感觉是能力决定你的薪酬。女工程师需要付出同男工程师同等的努力才能获得同样的薪酬。这样的说法没错，但是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。
最近看了Claudia Goldin 教授的研究，才明白，不对的地方是女工程师因为家庭的缘故，很难付出同等的努力，或者很难有时间付出同等的努力。
虽然现代社会已经不是男权社会了，但是大部分的家庭还是以男性收入为主。当因为家庭原因需要牺牲工作的时候，首先考虑的是女性回归照顾家庭，男性提供经济支持。即使女性不用完全辞职做家庭主妇，当有育儿需求的生活，也是女性首先做出牺牲。育儿需求并不是指母乳这类必须女性承担的责任，而是之后男性可以满足的各种琐碎需求，比方说看病，疫苗，家长会，接送上下学之类的。
因为我们公司的动荡，我最近考虑换个工作。搜了下求职网站的内容，发现做股票经济预测等等相关的Data Scientist薪酬最高。我就随便跟R聊了下，R的第一反应是：不行，那个行业常常加班，你需要有很大flexibility的工作，家庭需求是第一考虑。
我当时懒得跟他争论什么，但是他的话在我的脑袋里回响了好几天，我怎么都觉得不合理。我们家是以我的经济收入为主，虽然他有慢慢追上来，但是还差很多。在一个以女性收入为主的家庭，找新工作的第一要求居然还是工作弹性，以家庭需求为主？但是我也知道我们的孩子还小，确实需要父母的工作时间具有一定弹性。R考虑新工作也是多要求弹性工作，但是他并没有排斥过那种高强度类型的工作的面试机会。为什么我连考虑都不行呢？当然这些都是我脑中的想法，我并没有和R理论的打算。因为就还没发生的事情吵架实在是不值得。
我们家的分工很明确。大部分时候晚上我做饭收拾厨房，R给娃洗澡，带娃跟爷爷奶奶视频聊天，然后我们一人带一只娃睡觉。大宝一岁的时候开始在自己屋一个人睡，但是有了二宝之后或许是出于嫉妒心理，她要求跟我们一起睡。而二宝从小不睡婴儿床，也是跟我们一起睡。一张床睡四个人实在是睡不下，尤其是两个小小的人占但面积却很大。后来就逐渐演变成我和R一人带一个分房睡。
最近R特别忙，虽然他还是会给娃洗澡，但是两个娃都跟我睡，一人睡一个肩头，我每晚都动弹不得，等他们睡熟，我赶紧挪到床尾或者另一个屋缓一下，然后他们就又挪过来，一定要搂着他们才行。有个晚上，我这样换房间他们跟过来，折腾了三次，家里三个卧室都睡了个遍。自从八月底带娃去意大利，到现在十月中旬了，娃一直是这样跟我睡，久了都不待见R了。
而我周二周四去办公室，有时候为了晚上早点回来给娃做饭，我坐六点多的火车去办公室，车程一个小时。上了一天班，下午四点多火车回家后，做完晚饭，收拾完，我累的趴桌子上都能睡着。晚上带娃们睡觉常常我先睡着。
而R某一天居然说：我太忙了，你不能做的更多一点吗？
我当时就无语了，白了他一眼。我要是个野蛮人的话，大概就要对他拳打脚踢了吧？
我知道他每天工作到凌晨两三点，每天睡眠时间只有四五个小时。但是我已经做到我的极限了，再多我大概要么身体生病，要么精神生病了。而且我是在合理的工作时间外对家庭的付出，而他只是在对工作付出而已。我对他说：你的工作强度这么高，要么是你们公司工作安排不合理，你应该换个工作，要么是你自己的工作安排不合理，你需要调整。靠压榨我来解决你的问题我不能接受。如果我连接送娃和给娃洗澡都包办了，而现在孩子们晚上睡觉都不要你，那你在家里没有任何用处，可以考虑走了。
换个角度说，R在这么高的工作强度下，还能接送娃，给娃洗澡，值得表扬。但是家里家务我全部包办，已经在压缩我的工作时长了，我只能通过更高效的工作来弥补。就这样他还可以理直气壮地要求我付出更多，要求的那么坦然，可见男权主义在现代社会还是没有销声匿迹。
我仔细对比了一下我和公司男同事之间，我确实没有比他们付出更多的努力才站在现在同样的位置上。但是为了付出同样的努力，我已经是几乎拼尽了全力。
先说一下，英国的法定带薪产假好像是只有六周，之后有个最低生活补助，可以领一年，这一年期间公司必须保留你的职位。当然很多公司会有自己的福利，会延长带薪产假三到六个月不等，NHS和TFL甚至会延长到一年。我家大宝三个月大，二宝四个月大的时候，我就回去工作了。大宝那会儿是新冠流行期间，全职在家工作。到二宝的时候公司已经要求hybrid工作模式，每周在家三天，在公司两天。二宝一直母乳喂养到一岁一个月，我每周两天，背了9个月的奶。公司没有专门的母乳室，只能在厕所泵奶，所幸厕所不小，还能凑合。我买了个大功率的吸奶器，买了两副四只喇叭，精准计算每次泵奶10分钟，上下午各一次，只泵奶，清洁工作回家再做，这样就只耽误二十分钟的上班时间，早上早到一会儿来弥补。我们公司并没有打卡上班，只是因为个人事务耽误工作我过意不去。
我并没有觉得那段背奶的时间有多辛苦，相反非常庆幸每周只去两天公司而已，而且二宝母乳喂养超过了一岁，想想就很满足。我和R偶尔聊起这些，他无丝毫的感恩的心情，他的反应通常是：是你自己的选择，我们也可以喂奶粉啊，你自己愿意泵奶背奶那有什么好抱怨的？
女性对于家庭的付出，对于工作的牺牲，很多男性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应该，是可以被忽视的。
R一直都是个好爸爸，但是在男女对家庭付出的问题上，属于偏传统。所以我后来从来不提这些，反正我娃都母乳喂养到了一岁多，我自己偷着骄傲，乐就行了。
有时候我会提生娃三四个月我就不得以回去工作。因为那时R收入还很低，完全不够支持家用。而R当时虽然支持我休一年产假，但是一是经济情况会变糟，二是一年的产假对于一个只有一个Data Scientist的初创公司来说完全不能接受，公司肯定会重新招人，等我一年后回公司的时候，虽然职位保留，但是保留多久就不一定了。即使产假的那三个月，虽然公司极力克制不麻烦我，虽然有backend的同事兼顾data science的内容，但是我还是持续关注公司动向，也帮公司解决了两三个问题。这些付出才使得我的工作回归很顺利。另外即使如此努力了，刚入职就连续两年生了两个娃，还是把我的升职延后了两年。
而R对此的反应是：那么早回去工作是你的决定。要是你不修那么贵的篱笆，那么家里的经济状况完全可以支持你休一年产假。他忘了休产假的事情和修篱笆的事情虽然是我主导的，但是是我们共同决定的。我们搬来伦敦的事情是他主导的，我们共同决定的，所以即使刚开始很难，我也从来没有抱怨过他。
昨晚又是我带两个娃睡，先哄大宝在她自己房间睡了，又带二宝来我们屋睡，半夜大宝醒了，来我们房间，二宝各种睡觉不老实，横着睡，最后他们两个把我挤下床，我去床尾蜷缩睡下，不一会儿他们两个又追来，一人一个肩膀躺下。到早上七点，我背痛的不行，只好把他们都叫醒起床，在楼上换好衣服，带他们到楼下厨房，热好牛奶麦片，他们吃上了，再一遍喊R起床，他满是起床气，但是我必须去赶火车了。然后我们各自工作一天，我下班回来，赶紧喊他去接娃，我准备做晚饭。他在厨房跟着我从冰箱走到垃圾桶，又绕着桌子转，不停地抱怨他多么累，工作多么辛苦。后来我忍不住打断他：咱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上班！
今晚大宝终于同意爸妈一人一晚陪她睡了。R带她走了。这个改变是怎样开始的呢？二宝从幼儿园带回的病毒传染给了R，R又传给了我，身体最强壮的我这次居然反应最大。周二开始腹泻呕吐，一天没吃东西，到晚上终于把早上喝的咖啡和白天喝的水吐了一干二净，然后是胃酸，胆汁…… 就这样，因为我彻底倒下了，R终于在这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晚上照顾了两个娃。既然他证明他可以做到，自此，我开始要求恢复到往日的作息，一人带一个娃睡。
无可置疑，R 是个好爸爸，他可以一拖二转机去撒丁岛，一拖二还带着滑板车平衡车去公园，这些我都做不到。他工作之余的时间几乎都给孩子了。但是在对于女性对于家庭的付出上，他就是个传统的大男人，要么视而不见，要么理所当然。
而我是个经济和思想都完全独立的女性，虽然偶尔抱怨，但是并不期待从他那里获得认可，我自己认可自己就够了，而且我坚持他必须对家庭付出，他虽然嘴碎，但是也都照做了。所以我们其实并没有什么矛盾。
就写到这吧，二宝要睡了。
以上纯属个人经验，完全无代表性 无普遍性
兴哲 